“道潜，於潜浮溪村人，字参寥，本姓何。幼不茹荤，以童子诵法华经为比丘，于内外典无所不窥。崇宁末示寂，赐号妙总大师。”(《苏轼诗集合注》第797页
冯应榴辑注
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6月第1版)道潜是北宋年间著名的诗僧，有“宋代第一诗僧”之誉，其《参寥子集》12卷共496首诗被收入《四库全书》“集部·别集类”，成为宋代仅有6位被收入《四库全书》的僧人个人创作集之一。元丰元年(1078)九月下旬，道潜从杭州来到徐州，探望时任徐州知州的苏轼，十二月中旬才离开徐州。逗留徐州期间，和苏轼一起谈诗论佛，畅游山水名胜，在徐州大地尤其在彭城七里留下了难忘的足迹和宝贵的诗篇。
道潜二赋黄楼诗
道潜来到徐州时，黄楼在不久前刚刚举行过盛大的落成典礼。他自然也很想去看看黄楼。一天晚饭后，苏轼陪同他登上黄楼。次日，道潜写了《陪子瞻登徐州黄楼》：
黄花离披秋日短，使君无事邀僧饭。
饭余软语爇香幽，共坐圆庵不知晚。
烛笼持火报黄昏，使君爱客还流连。
前登修径步超逸，后却从御来联翩。
城头阴阴未上月，城下激激鸣潺湲
渔灯照舡沙岸近，贾客夜唱声清圆。
徘徊始转黄楼侧，银箭铜壶知几刻?
栏杆依遍惜分携，泣泣芙蓉珠露滴。
(《参寥子集》卷三)
诗的后半首描写他登上黄楼后的感受。黄楼建筑在城墙东门之上，虽然地势较高，由于时值深秋，又是后半月，他们上来时，月亮还未照到城头。黄楼尽管离百步洪很近，但此时看到城下的水流还是比较缓慢的。潺湲：水徐流貌。《楚辞·九歌·湘夫人》：“观流水兮潺湲。”
“渔灯照舡沙岸近，贾客夜唱声清圆”：舡：(chuan)船。贾客：商铺的主人和留宿徐州的外地顾客。从这两句可以看出，苏轼主政下的徐州呈现出一番繁荣祥和的景象。道潜和苏轼在黄楼内外慢慢地观看，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。直到夜深了，荷叶上泛着露珠了，他们才离开。道潜和秦少游是好朋友，知道秦少游四个月前曾来过徐州，也听苏轼说过邀请他为黄楼作赋的事。但在黄楼中看到不少人写的诗和赋，却未见到秦少游写的赋。原来秦少游忙于准备八月的秋试，无暇作赋。他写的赋直到次年一月才寄来徐州。因此，道潜在《彭门书事寄少游三首》中，有一首提到了这件事：
百尺黄楼拂杳冥，楼前风物极峥嵘。
东州词客浑争咏，独怪相如赋未成。
(《参寥子集》卷三)
诗中“相如”本指西汉词赋家司马相如，这里以司马相如喻指秦少游。
道潜留迹戏马台
九月末的一天下午，苏轼与舒教授、张山人一起陪同道潜游戏马台。苏轼兴致勃勃地写了《与舒教授、张山人、参寥师同游戏马台，书西轩壁，兼简颜长道二首》，第二首全文如下：
竹杖芒鞋取次行，下临官道见人情。
天寒菽粟犹栖亩，日暮牛羊自入城。
沽酒独教陶令醉，题诗谁似皎公清。
更寻陋巷颜夫子，乞取微言继此声。
(《苏轼诗集合注》第854页)
舒教授名焕，时任徐州教授，张山人名天骥，在云龙山隐居，他们两人都是苏轼的好朋友。“沽酒独教陶令醉，题诗谁似皎公清”，
陶令指陶潜(陶渊明)，晋代庐山僧慧远与陶潜游，常沽酒饮之。皎公指唐代诗僧皎然。苏轼在此自比陶令，以张山人比慧远，以道潜比皎然。“更寻陋巷颜夫子，乞取微言继此声”，颜夫子指颜复(字长道)，原任彭城令，现已去官，在彭城闲居，他也是苏轼的好朋友，此联有邀他写和诗的意思。
在游戏马台时，道潜又到处仔细查看，看看秦少游有没有留下题诗或题字，他在《彭门书事寄少游三首》中，其中有一首写道：
戏马台边驻马蹄，回廊曲院总攀跻。
秦郎前日曾来否?试拂凝尘觅旧题。
(《参寥子集》卷三)
道潜诗赞逍遥堂
道潜来到徐州，苏轼安排他住在逍遥堂。他住得很舒服，感到很满意，特写了《逍遥堂书事呈子瞻》表达感激之情：
寻常卧云林，往往厌闤阓。今朝郡斋里，岑寂反可爱。
曦和破簾櫳，幽鸟语庭际。开门面修圃，珍木罗翠盖。
萧疏旧菊丛，衰露有余态。主人事天和，万虑屏身外。
劳生一断梗，何处考根抵。安能从物从，扰扰空卒岁。
脱巾每相从，颇得资傲倪。(《参寥子集》卷三)
“寻常卧云林，往往厌闤阓”：往常是住在山林之间，是喜欢清静而不喜欢热闹的。闤阓：指繁华热闹的市场或商业街区。“今朝郡斋里，岑寂反可爱”：逍遥堂是徐州州衙后面的一栋建筑，仍属于州衙建筑群的范围，是供州府官员及家属与客人居住的地方。虽然是处在市区，环境却显得非常的清静优美，很令人喜爱。“珍木罗翠盖”：此处的“珍木”并非指珍稀树种，而是指值得珍惜的树干高大的古树。上一年苏辙在徐州逗留百余日，也住在逍遥堂。他写有“逍遥堂后千寻木，长送中宵风雨声”的诗句，说明当时的徐州有着优良的自然生态环境。“脱巾每相从，颇得资傲倪”：苏轼处理完政事，常常脱去官服，着便服陪同道潜游玩或闲谈，无形中抬高了道潜的身价，道潜觉得这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。
虚白斋放生赞苏轼
一天，苏轼和道潜坐在虚白斋闲谈，有渔民送鱼给苏轼，以表敬意。苏轼却令人将鱼放入了河中。道潜对此举十分赞赏，赋诗一首予以赞颂：
嘉鱼满盘初出水，尚有青萍点红尾。
银鳃戢戢畏烹煎，崛强有时俄自起。
彼客殷勤赠使君，愿向中厨荐醪醴。
使君事道不事腹，杞菊终年食甘美。
传呼慎勿付庖人，百步洪边放清泚。
回首无欺子产淳，漫道悠然泳波底。
(《参寥子集》卷三)
道潜在诗中以苏轼比子产，认为苏轼是和子产一样仁厚的人。虚白斋是逍遥堂里一间客房的名字，道潜即留宿于此。子产(?-公元前522年)，复姓公孙，名侨，字子产，又字子美。春秋时期郑国大夫，杰出的政治家、外交家、思想家、改革家。与孔子是同时代人，孔子给了子产最高的评价：“夫子产于民为惠主，于学为博物;晏子于民为忠臣，于行为恭敏，故吾皆以兄事之。”“子谓子产，有君子之道四焉：其行己也恭，其事上也敬，其养民也惠，其使民也义。”
“使君事道不事腹，杞菊终年食甘美”：使君指苏轼。苏轼任职徐州以前，在密州(今山东诸城)任知州。密州生活条件非常艰苦。苏轼在《后杞菊赋》的引言中写道：“予仕宦十有九年，家日益贫，衣食之奉殆不如昔者。及移守胶西(密州)，意且一饱;而斋厨索然，不堪其忧。日与通守刘君廷式循古城废圃，求杞菊食之，扪腹而笑。”在该赋的正文中写道：“吾方以杞为粮，以菊为糗。春食苗，夏食叶，秋食花实而冬食根;庶几乎西河、南阳之寿。”
道潜对彭城七里美好的回忆
十二月中旬，道潜离开了徐州，准备回杭州去。下旬，他从淮上遣专人给苏轼寄来一封信和一首诗，诗题为《自彭城回止淮上因寄子瞻》：
朅来淮上卧萧宫，回首人间万事空。
院静水沉消薄幔，睡余寒日耿修桐。
南山访古思杯渡，北海谈经忆孔融。
寂寞蒹葭霜雪后，何时重倚玉青葱。
(《参寥子集》卷三)
“朅来淮上卧萧宫”:
朅来作往来解。淮上：今安徽省蚌埠市有淮上区，此处淮上当指蚌埠至江苏省淮安一带地区。萧宫：古时和尚歇息之地。南山指徐州戏马台。杯渡: 杯渡和尚(亦作杯度)。典出唐
·道世
《法苑珠林》卷四十一：西晋杯度沙门，不知何许人，出自冀州，年可七十许，隐匿姓字，不甚修行，时人未重也。尝寄宿一家，家有金像，杯度晨兴，辄持而去。主人策马追之，度自徐行，而骑走不及。至河，乘一小杯，以过孟津，因号曰杯度。后用此典借指僧人出行;
也泛指人出行渡水。孔融：(153年-208年9月26日)，字文举。鲁国(今山东曲阜)人。
东汉末年文学家，“建安七子”之一，家学渊源，为孔子的二十世孙、太山都尉孔宙之子。汉献帝即位后任北军中侯、虎贲中郎将、北海相，时称孔北海。在任六年，修城邑，立学校，举贤才，表儒术，经刘备表荐兼领青州刺史。“寂寞蒹葭霜雪后，何时重倚玉青葱”：严冬过后，春暖花开的时候，何时再与苏轼重逢?作者在诗中以“北海”代指徐州，以“孔融”和“玉青葱”喻苏轼。
谭敦容 中国苏轼研究学会会员 徐州苏轼文化研究会特约研究员
2025年7月9日